【Tiger & Bunny】他撿到一隻獨角獸
2013年的文搬運過來(怎麼這麼久以前啊嚇死人)
現實世界Paro,虎徹沒有能力,就是個普通的中年人。
TB本來就是個中年危機的故事啊XD
【他撿到一隻獨角獸】
虎徹撿到了一隻獨角獸。
正確來說,是有隻獨角獸跑到他家去了。
夜已經很深,星星在天幕上閃爍,背景音是熱鬧的鋼鐵人第二集,虎徹配著電影喝完第二罐啤酒,回頭一看,獨角獸就站在他的窗前。
金黃鬃毛,綠色眼睛,額前犄角上反射著月光。
他眨了眨眼,獨角獸靜靜看著他。
東尼史考特和小辣椒的話聲,手裡捏扁鋁罐的刺耳,在那瞬間全進不了她的耳朵,彷彿誰對他所在的空間按下了靜音鍵。
於是世界一下子全都沉默,只剩下夜風還在吹,帶來外面初夏蒸騰的草香。
※
當然獨角獸並不存在,就像克拉克肯特或金鋼狼並不存在。虎徹很清楚,因為他打電話到動物園和迪士尼影業確認過──打去迪士尼的時候他還很小。不過這不是重點。
動物園的總機小姐對他有點不客氣。被掛了電話之後他望著屋子裡的獨角獸發楞。
「嘿。」沉默良久,他說。
獨角獸望著他。
「你從哪裡來?叫什麼名字?」他問。
獨角獸望著他。
也許這一切只是他喝醉了出現的幻象,悶熱夏夜卻捨不得開冷氣而浮現的海市蜃樓。他試著朝獨角獸走近幾步,然後聽見獨角獸發出警告似的嘶嘶聲。
「好吧。」他說,舉高雙手倒退回沙發那裡,於是獨角獸重歸安靜。
「我猜你不想要我靠近,也不想跟我講話。是嗎?」
這種態度並不罕見,世界上很多人都是這樣。
不想他靠近也不跟他講話的獨角獸,當然不會回答他的話,只是用那雙翡翠綠的眼睛看著他。
夜風吹動金色的鬃毛柔軟搖晃,像是寂靜又燦爛的星光。
※
虎徹早上醒來時獨角獸還站在那裡,所以顯然這一切不是個僅限一夜的幻覺。
他掩著額頭發出咕噥聲,覺得今天需要雙倍咖啡因,澆灌一下疼痛的大腦和煩躁的情緒。
出門之前他把牛奶裝在盤子裡,遠遠地朝獨角獸的方向推過去。畢竟他還不想嘗試當世界上第一個被獨角獸咬傷或是戳死的人。
「你不說你吃什麼那我只好隨便餵你了。」在獨角獸的沉靜目光下,他辯解似的說。
獨角獸側著頭看他。陽光讓那白色的身軀閃閃發亮。
後來晚上虎徹回家時發現盤子裡的牛奶一點沒少,他莫名地感到沮喪。
※
「這世界上當然沒有獨角獸!」安東尼奧瞪著眼睛這麼對虎徹說。
在熱鬧的酒吧裡討論這種話題很蠢,但他也不可能在公司的茶水間或安全梯向小他一輪的後輩尋求意見。
「所以你也不知道獨角獸吃什麼。」
「……我以為你早過了聽床邊故事的年紀,虎徹。」
他鬱悶地喝光杯底的酒,「當然。」他說。
「嘿,打起精神來。」安東尼奧說著,側過身子好讓視野不被吧檯限制住,「童話故事什麼的不重要,重要的是現在是美好的禮拜五晚上,我可不想跟個愁眉苦臉的中年男人借酒澆愁。」
「那你快去找個可愛的姑娘吧。」虎徹說著,嘖著舌頭像是被酒杯邊緣燙傷了。
安東尼奧哈哈大笑朝他的背猛拍一下,他慶幸自己已經把酒吞下去了。
是啊他一直知道自己是個愁眉苦臉的中年男人,他只是不知道自己是怎麼長成這個樣子的。
曾經的幻想與夢逐漸掉漆褪色,彷彿搭乘著列車飛快朝遠方奔去,而今與他的距離那麼遙遠,比灰沉天幕後的銀河還模糊。
吧檯的另一端有幾個女孩在玩笑,不遠處的舞池裡有人在跳舞。他知道高跟鞋踩踏地板的聲音在他身後來來去去,但他就只是跟安東尼奧坐在固定的位子上,聽熱鬧音樂震動自己的耳膜。
這的確是美好的星期五晚上。因為夏威夷豆無限供應,還有燒酒續杯半價。
※
獨角獸的盤子裡的牛奶依然沒有少。
手還揪著防盜鐵門的門框,虎徹朝獨角獸皺眉。
「你要好好吃飯,不可以挑食。」
話剛出口就感到一股熟悉感,多年前他也說過同樣的句子。
獨角獸當然沒回應他。
後來他帶點惡趣味的把牛奶換成了啤酒。很可惜隔天啤酒的份量也沒變少。
「好吧我想你一定還未成年。」他穿著T恤睡眼惺忪對獨角獸說。
獨角獸靜靜望著他,一瞬間那表情看起來有點無辜。
※
於是獨角獸就這樣一直住在他家。
而他則是每天更換盤子裡飲料的種類,期待哪天盤裡的水線能下降。
有的時候虎徹很希望獨角獸會說話,那代表他回家之後有個人能聊聊天,而不是對著電視上的老片發呆。
「……嘿,你到底從哪裡來的?」
螢幕上蜘蛛人正在噴絲,那手勢很娘娘腔所以虎徹翻了個白眼。
「……為什麼會到我家來?你有家人嗎?」
萬磁王發出最後的怒吼,虎徹自動腦補台詞為You Shall not pass,這種句子在年末打考績時尤為恐怖。
「……你要去哪裡?」
片尾名單在液晶屏幕上捲過,盤裡的果菜汁被風撩起細細波紋。
「……你迷路了嗎?」
關燈之後就會發現,窗外的月光把獨角獸的影子拉得好長。虎徹從沙發滑到地板上,這樣他就能觸碰到黑影細細的邊緣。
DVD放映結束。電視沉默,音響沉默,世界一片沉默。
「嘿,陪我說說話。」
他說著,轉頭去看獨角獸。
獨角獸安靜地望著他,掃了掃長而蓬鬆的尾巴。
※
沒有回應的電子郵件。
沒有響的電話。
他出門前會對照片說我出門了。
獨角獸就站在窗邊,他關上門讓一切都留在房裡。
※
虎徹討厭上班。
當然這世界上沒什麼人喜歡上班。喜歡自己的工作的都是些幸運的混帳。
而累積在心底對上班的那股討厭,在日復一日的忍耐之後會長成空虛厭倦以及放棄抵抗,然後人們就到了可以退休的年紀。一向是這樣的。
他只是不知道自己的忍耐到底有什麼意義,是不是會有開花結果的那天。
每天在辦公室瞪著螢幕,被能罵自己的人罵,罵那些自己能罵的人,噢他恨網際網路恨電子公文恨一切把他束縛在辦公桌前的事物,吃午飯時他會拎著便利商店飯糰到頂樓去,那是他唯一可以放鬆的時刻。
不夠藍的天和不夠白的雲,但這樣就可以了沒關係。
他想像自己在眾多摩天大樓的頂端跳躍,不是甩掉煩心的事物因為有太多東西不可能甩掉,但至少是追逐著什麼,一些能看見能握在心中讓人覺得驕傲的東西。
然後他會扔掉塑膠袋回辦公室,繼續忍耐下午的四個小時。忍耐到晚上和朋友同事們去喝酒,在那裡大家互相拍著背,抱怨各種時事新聞和不懂禮貌的年輕人,開玩笑說現代所需要的超級英雄要拯救的不再是生命,那些把內褲穿在外頭的傢伙必須是政治或經濟的天才。
他跟著笑,笑得杯裡的酒幾乎要撒出來。因為現在不笑他就不知道還有什麼時候可以笑了。
然後虎徹搖搖晃晃的回家,手裡提著租來的DVD和便利商店買的啤酒,經過的每盞路燈都在他頭頂上嗡嗡鳴叫,再過九小時那煩人的一切又將開始重複上演。
在哪裡都沒什麼好期待的東西。
然而當他打開鐵門時,他看見一雙乾淨的綠眼睛望著自己。
他的獨角獸還在,在家裡靜靜地等著他。
那瞬間像是繃在外面的硬殼一下子碎了一地。他嘆了口氣,空落落的心裡有什麼東西麻麻癢癢的爬過,太暖了所以讓人難受。
※
有天他發現盤子裡的飲料被喝光了,那天他裝的是巧克力牛奶。
他驚訝地低頭看著盤子,然後抬頭看獨角獸。
「嘿,你喜歡巧克力?」
他有些驚喜的彎腰去收空盤,起身時順勢想拍拍獨角獸的頭,那隻白色的動物扭開身子沒讓他碰。
他一楞,然後發現他們其實靠得很近。
很近,那樣伸手就能觸碰到的距離。
獨角獸並沒有發出嘶響把他驅開。
「……噢。」
再一次他試著去拍拍獨角獸,但那傢伙也再次避開了,帶點不耐煩的甩了甩鬃毛,側頭看著他。
「好吧。」他愣愣地說,「我想這已經算是很大的進步?」
獨角獸從鼻子裡噴氣。也許那很接近於人類的一聲哼。
※
「我有跟你說過嗎,我有個女兒叫做小楓,現在住在我老家。」
「小楓她很可愛,非常可愛,世界上絕對沒有任何人能比我的寶貝更可愛。」
「我在想她媽媽會不會生氣,我選擇留在這裡工作而不是回去照顧她。」
「但你知道我沒有辦法,沒有辦法。」
「小楓真的很可愛,又很優秀,她得過學校的溜冰冠軍。」
「你看這是她兩歲的照片,旁邊是我老婆。」
「還有這是五歲的,這張是八歲的,我的小公主。」
「我想買很多洋裝把她打扮得漂漂亮亮,然後牽著她的手去動物園玩。」
「我會把她舉得高高的坐在我的肩膀上,友惠會笑著走在我們旁邊。」
「你知道我真的很想念她,很想她。」
「噢啤酒不冰真是世界上最狗屁倒灶的事。」
「你能幫我去拿點冰塊嗎……廢話,你當然不能。」
「你有沒有翅膀?我不是要趕你但是……為什麼你願意留在這裡?」
「我都不曉得我為什麼會留在這裡。」
「你知道,如果你在這待得太久了會離你的家人太遠,太遠就會回不去。」
「……要吃嗎?」
※
被小心剝去錫箔紙的巧克力躺在他掌心裡,月光讓那樣深褐近黑的顏色變得柔軟。
他朝獨角獸伸手。
獨角獸看著他,然後低頭看著他手裡的巧克力。
甜甜的氣味隨著夜風散開。
過了好一會,有點長的一會,他想收回手了。
給出去的東西得不到回報是很正常的事,他不會生氣,只要把手收回來就好,巧克力他可以自己吃掉。
但獨角獸最後低下頭來,從他手中銜走了巧克力。
「噢。」他說。
有些受寵若驚的,他沒有收回手,而是伸得更長好去拍拍獨角獸,但獨角獸側過頭避開他。
「……噢。」
他忍不住笑了。
※
「你該回去看看了。年假之所以存在就是要讓你拿來請的。」
酒吧裡安東尼奧說著,用迷你小傘戳著漂浮在酒液裡的橄欖。
虎徹撐著下巴靠在桌上,杯裡冰塊映出破碎的倒影。
他知道安東尼奧說的回去是指什麼,他已經五年沒回過老家。但現在他沒有辦法去思考可行性。
「你又不是不曉得,請完假的隔天比該死的星期一還難熬,所有的公文都會莫名其妙全在你請假的那天出現。」
「那也沒什麼關係,把它扔給你的下屬們就好,他們明明就處理得來。」
他望著酒杯沒出聲。安東尼奧嘆氣。
「放手一下不會怎樣的,虎徹,公司不會因為少了你幾天就垮掉……沒有誰會因為少了誰就垮掉。」
「我就是害怕這個。」他低聲嘟囔。
「……嘎?」
「我是說,我最近養了隻寵物,我得每天餵牠,等我安排好誰照顧牠之後再說。」
安東尼奧聽了只是翻白眼。
虎徹舉起食指又叫了一杯酒,決定今晚要多喝點,好把心底的自我厭惡壓下去。
用獨角獸當藉口真是太過可鄙,這讓獨角獸和他自己都會看不起自己。他明知道事情不是那樣的。
他只是害怕,比任何人都害怕。
選擇抽身離開之後,發現自己不在其實也沒差,每個人都可以取代彼此,走得太遠之後辦公室裡就沒有他的位置了。
明明這就是這個世界的真理。
但他就是害怕,走得太遠所以那張餐桌上就沒有他的位置了。
所愛的人心裡就沒有他的位置了。
獨角獸只肯從他手裡吃巧克力。
而沒有誰失去了誰就會垮掉的。
※
那天晚上他做了個夢,很美的夢,美得讓他分不出那究竟是真實發生過,還是只是他希望會發生的事。
夢裡友惠就睡在他身側另一半的床上,他轉過頭去望著那張深愛的容顏,無邪地沉睡彷彿天使。他知道隔壁房間是小楓抱著泰迪熊在床上酣眠,他想伸手去觸碰卻又害怕弄醒了她,僵在半空中好一會的手甜蜜地酸疼著。
他半夜醒來時那樣溫暖的感覺還殘留在他心裡,但當他一睜開眼睛現實便撲天蓋地朝他湧來。他想起來自己是在大都市的單身公寓裡而不是老家,他睡在單人床上而身邊沒有誰也沒有另一個房間,小楓抱著泰迪熊在幾千里以外酣眠,他所深愛的妻子早已消失在這個世界。
是的他到現在還是能看見,太平間裡友惠慘白的面容,就算伸出手也只能碰到她冰冷而毫無彈性的肌膚。他記得火葬場上朝天迤灑而去的黑煙,骨灰罐捧在手裡太輕了,他無法想像這就是他曾在婚禮上笑著抱起來的女人。
真奇怪他覺得歷歷在目的都是友惠死後的事情。誰能曉得死亡竟然比生命比愛都還要漫長?
他抬手遮住眼睛,翻成仰躺好讓眼淚不要流下來,接著他就感覺到臉頰旁邊有誰在呼吸。
他嚇得從床上彈坐起來,然後看見他的獨角獸就站在床邊。
什麼時候獨角獸離開牠站了許久的窗畔,爬上樓中樓的階梯,然後站在這裡用那雙翠綠的眼睛望著他。
他有些迷惑,愣愣地伸出手去,這次他摸到了獨角獸金色的鬃毛,比想像中要更為蓬鬆柔軟。
「……噢。」他說。
獨角獸沒躲開也沒出聲,只是靜靜看著他。
「……你在這裡。」他說。
然後他攬住獨角獸的頸子,將臉埋進柔軟毛皮裡,安靜地痛哭起來。
沒有其他人在這裡。誰也不在這裡。
獨角獸金黃的鬃毛吸去他所有的眼淚,他知道也感受到,心跳和血液就在他擁抱的軀殼之下躍動,而照在背上的月光比水還涼。
※
於是虎徹想,他和他的獨角獸終於變成了朋友。
通常人類在一起做了些蠢事或者分享同個秘密之後都會變成朋友。他不知道獨角獸的世界是不是也這樣,不過就假裝牠們是吧。
獨角獸新選擇的休憩處就是他的床邊,他每天都坐在床鋪上剝巧克力給獨角獸吃。獨角獸進食的模樣很文雅,他的掌心時常被噴出的氣息搔得微癢。
「嘿,我老婆以前都不准我在床上吃東西,這樣會長螞蟻!」
他半開玩笑的抗議。想當然耳沒有成效。
「你這麼囂張,出了社會一定會被你老闆釘到死。」
獨角獸只是睞了他一眼,然後從他手上又銜走一顆巧克力。
那天當他的手機響起來時也是這樣的餵食時間,他看了一眼來電顯示然後就慌張地把手機扔開,獨角獸靜靜注視他的動作。
「我該接嗎?」
翠綠眼睛中倒映出的他幾乎可稱之為驚恐。但獨角獸並沒有回答。
他覺得自己拿著巧克力的手在顫抖,碎屑幾乎掉了滿床都是。
最後他還是在鈴聲中斷之前接了起來,開口發出的聲音比他預料的更斷續高亢。
「……哈、囉?」
電話那頭沉默良久,然後才是一個柔弱稚嫩的話聲。
『……請問,是鏑木虎徹先生嗎?』
他用力按住自己的嘴唇阻止一聲嗚咽,刺痛的喉嚨讓他說不出話。
身畔的獨角獸晃了晃鬃毛,然後彎下前肢,安靜地將頭靠在他的膝蓋上。
溫暖的沉穩的重量。
※
「小楓要來找我。」虎徹說,「你覺得我是不是該穿西裝比較好?」
他已經翻衣櫃翻了好幾個小時,把衣物丟滿整個樓中樓,只有獨角獸站著的那一小塊區域倖免於難。
「會不會太慎重?還是我該穿T恤牛仔褲?但這樣會不會太裝年輕?」
將一件件衣服拿起來又扔下,他發楞半晌,最後頹然坐在床角。
「我是不是真的可以帶她去動物園?還有水族館,還有遊樂園,我可不可以帶她去那些最好玩的地方?她會高興嗎?」
搔了搔頭,他的黑髮因此凌亂不堪。
「我會跟她說很多次對不起,買很多冰淇淋給她,我只是……我沒想到她願意來。」
將臉埋入掌心中,他輕輕嘆氣。
「……我以為她早就不需要我了。居然選擇一份無聊的工作而不是她,沒有比這更蠢的事情。」
周遭的空間很安靜,非常安靜。他聽見自己的呼吸聲,還有風在柔軟鬃毛之間浮動的聲音。
「……你說,她會不會很開心見到你?」
他抬起臉來,看著獨角獸始終如一的神情。
然後他伸手擁抱獨角獸。
「我希望她會很開心見到你。」他這麼說。
獨角獸側過頭,輕輕靠了靠他的面頰。
※
虎徹想了很多,關於他該如何向女兒解釋五年不見的理由,妻子驟逝帶給他太大打擊他不得不離開,工作太忙每到假日總是有人得加班,等等諸如此類。
許多事明明是事實,此刻聽來卻比孩子的第一次說謊更可笑。
沒有什麼能彌補他的錯誤,他比誰都明白。
但他真的想了很多,在肚子裡打了無數次草稿,然後在見到小楓的那一刻,理解到一切語言都是如此蒼白無力。
那小小的孩子如今已經亭亭玉立,站在車站的閘門前仰望他。
川流的人潮刺耳的廣播在這瞬間全都消失,他只能望著他的女兒什麼也說不出口。
小楓倔強地瞪了他很久,然後開口。
「……奶奶說你是個膽小鬼。」
他找不到任何反駁的言詞,因為那是事實。
眼中的女孩輪廓漸漸模糊,帶點顫抖的聲音傳到他耳中。
「……所以我應該當我們之中比較勇敢的那個。」小楓深深吸了口氣,然後朝他走來,伸出手。「……爸爸。」
他這次再沒有猶豫,跨前一步緊緊的緊緊的抱住他的女兒。他的眼淚沒有掉下來,他很樂意把哭泣的權利讓給他們之間比較勇敢的那個人。
然後,在那樣乾淨純真的淚水洗滌之下他明白了些什麼。原來他,鏑木虎徹,在社會的條條框框底下龜縮那麼多年,因為太平凡太懦弱而永遠無法成為一個英雄。
但在這個世界上,他還是有留下一些美好的東西。
※
「我公寓裡,嗯,有個想讓你見的……嗯,生物。」
在逛了動物園買了很多衣服和玩偶以及吃了很多很多冰淇淋後,虎徹在回程的車上這麼對小楓說。
小楓皺著眉望他。
「……女人嗎?」
他被嗆了好大一下,「當然不是!」
然後又覺得解釋這麼多聽起來有點像瘋子,所以乾脆什麼都先別講。
「等你看到就知道了。」
走進公寓時小楓很快的掃視一圈,然後繼續皺著眉瞪他。他覺得女兒的這個表情真是超級無敵可愛。
「在樓上哦。」他無奈地聳肩。
於是小楓咚咚咚咚的爬上樓中樓,而他去廚房放好今天的晚餐。
很期待,非常的期待,女兒發出的驚訝和喜悅的聲音。他的獨角獸非常可愛,小楓沒有理由討厭牠。
然後他會跟小楓一起餵獨角獸吃巧克力,摸摸那柔軟的金毛。
或者獨角獸會願意跟小楓講講話,溫柔蹭蹭女孩的衣角。
「──爸爸。」
小楓的聲音隔著木板傳來。他壓抑著興奮深吸一口氣。
「嗯?」
「這裡什麼都沒有。」
他愣住了。
將手頭的東西隨便扔進水槽,他三步併作兩步的爬上樓梯。
床邊只有小楓,和散落一地的錫箔紙。
「你真該好好打掃一下,除非你想讓我見的生物是蟑螂。」小楓皺著眉對他說,用非常耐心的口氣。「如果我要住在這裡的話絕對不可能忍受這麼骯髒的屋子,至少絕對不能在床上吃東西!」
「……欸?」
他不太確定他聽到了什麼
所以他看看空蕩蕩的床畔,再看看雙手叉腰瞪著他的女兒。
小楓的眼神一下子變得猶豫起來。
「我想到這個城市來唸中學……還是說,你不希望跟我一起住?」
他的喉嚨被噎住了,有些溫暖的東西再次麻麻癢癢地,流過心底。
但這次不再令人難受了。
「當然……希望!」
於是女兒綻開笑容朝他伸出手,他順勢蹲了下來摟住她,臉頰緊貼著臉頰,環抱著她也被她環抱。
那麼幸福的沉甸甸的重量。
他緊緊地閉上眼睛,然後再睜開。
他想微笑,但不確定自己是否真的在微笑。
床邊依然空無一物,只有秋天的風在那裡輕柔盤旋。
※
不知道怎麼的,虎徹能夠想像那個畫面,雖然他從未真的看過。
獨角獸展開牠潔白的翅膀,像是之前某個夜晚翩然降落一般,優雅地從沒關緊的窗子飛躍而出,在大樓與大樓之間自由跳躍飛翔。
天不夠藍,雲不夠白,便利商店的飯糰始終難吃,頂樓天台殘留太多香菸燃燒後的氣味。
但獨角獸朝著世界的盡頭展翅而去。
那畫面如同他曾有過的無數夢想一樣美好。也許更美。
拍撫著手掌底下溫暖的嬌小身軀,從小楓柔軟的髮絲縫隙中,他眨著眼睛,望向散落一地的巧克力錫箔紙。
天還沒有黑,夜還沒有來,但那些小小小小的錫箔,在他眼中彷彿宇宙裡飄散的星塵。
無名,脆弱,卻始終閃爍微光。
fin.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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